第 44 章(1 / 2)

林如海换过家常衣衫, 转回外间书房时, 见悟空乖巧端坐而梁衡面皮涨红, 心底颇觉怪异。

饭菜已经备好,又请了田远志作陪,四人围坐一桌,细细切了姜丝温黄酒喝。

“梁大人一路护送林某,实在辛苦。”

梁衡忙道“不敢居功,大人叫我伯端便是。”

林如海便不再客套,笑指悟空道“这个泼皮猴儿是内侄, 读书识字尚有两分聪慧,蒙他家中长辈不弃, 拜了我做老师, 预备开春四月回金陵原籍府试。”

“宝玉贤弟年岁尚小, 就有如此志气,实在令愚兄惭愧。”

悟空见他拍自己马屁,眼睛转一转, 笑道“梁大人年纪轻轻就官居二品,我一个小小童生可不敢狂妄。”

梁衡略有些讪讪, “我原是靠着恩荫进的殿前司,侥幸立了一些功劳, 这才忝居高位”

田远志各劝一杯酒,这才笑道“梁大人何须自谦。如今功业既成,未知可有中馈”

梁衡偷眼觑着悟空脸色,口里道“家中长辈笃信道法, 曾在老君山为我卜卦,只道命中不宜早娶,便一直耽搁下了。”

林如海瞧见他动作,愈加疑心是在那月门后撞见了女眷。

虽殿前司品级晋升全看天子信重,但那从二品的官阶俸禄却是不做假的。这梁衡尚不及加冠,年纪轻轻又和皇后娘娘沾亲,居此高位还能保持谦逊平和之心,属实难得。

只是和玉儿年岁差的有些多了,也不宜入赘到他们家里。

林如海歇了心思,只招呼他们喝酒吃菜。

后院里,迎春换了衣衫,又让司棋重新给她梳了头发。紫鹃捧了银盆来为她洁面,再匀了胭脂薄薄上了妆容。

惜春托着腮瞧她,说道“二姐姐打扮起来,竟比平日更光彩照人了。”

迎春对镜自照,也有些羞怯,“是司棋和紫鹃的手艺好。”

黛玉看她头上有些素净,便翻出来一根赤金嵌宝的挂珠步摇给她插在髻上,“好姐姐,只当是我给你赔不是。”

迎春收拾妥帖,这才预备着用午膳。

方婆子把那饭菜热一遍,又支了锅子让姑娘们涮菜吃个新鲜,见主子们吃的高兴,便轻轻把雪雁拉过一边。

“老爷回来了,姑娘今日是回荣国府还是留在家中”

雪雁道“明儿东府里尤大奶奶做席,老太太说是带姑娘们一道去看戏吃酒呢。”

方婆子点点头,嘱咐了丫头们好生伺候,便下去忙老爷那头。

外管事见了她来,便笑着招呼“大嫂子,可是姑娘那头有什么吩咐”

方婆子看一眼老爷里头的动静,回首笑道“姑娘们用饭呢。我来瞧瞧老爷这可缺什么,好催厨房做。”

外管事忙说不必,“说的几个菜色都做出来了,而今正喝着酒,怕是不大吃了。”

“为着姑娘头一回宴客,便嘱咐采买上的人多备了。”方婆子一笑,又把姑娘不在家留宿的话说了。

外管事记下,寻个空隙说给老爷知道。

林如海点点头,见众人都吃好了,便道“稍后我去岳家荣国府拜会老太君,伯端自去和家人相聚,不用挂心。”

梁衡犹豫道“我与大人同去,拜见一等将军。”

林如海微感诧异,他这样的新贵,怎么会和大舅兄有交情

那头姑娘也用完了膳,丫头们服侍着漱了口,又上了香茗。姊妹们坐着说笑一阵,便都说要回府。

雪雁道“老爷和宝玉在书房等着呢,说是一道送姑娘们回去。”

黛玉有心问问另一位客人,又怕迎春不自在,便道“那派人去给父亲说一声,咱们先上了马车。”

粗使的婆子们先抬那靛蓝小轿,把姑娘们送到二门外,再护送着她们走到大门口,等都登上了马车,才算完差。

史侯家的马车已回去了,湘云便和她们同乘一辆,丫鬟们把换了炭芯的手炉递给自家姑娘,也上了一辆小车。

一切妥当,林如海便带着悟空、梁衡出来,各骑一匹高头大马,护卫在马车前后。

京城人烟阜盛,一派清平气象,林如海策马慢走,瞧着便有些欣慰感慨。

悟空见那马车偷偷掀起一角帘子,露出一个黑亮亮的后脑勺,不由轻笑。

梁衡垂着眼不敢乱看,只小声道“宝玉兄弟,你、你家中几个姊妹”

悟空瞧他老实,越发起了逗弄之心,刻意虎着脸道“女儿们闺阁里的事,也是你能胡乱探问的我瞧你一表人才,想不到竟是这样孟浪轻浮的人”

梁衡被他说得羞愧,一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荣国府早接了信儿,远远望见马上的姑爷和二爷,忙不迭去里头通报。

贾政还在衙门里当值,贾赦便独自来迎。他见随行的还多个梁衡,心底便是一个咯噔。

就是这人抄了忠顺王府啊。

姑娘们自有婆子小厮抬进府里,爷们先在书房里说话。

贾赦先和林如海寒暄两句,笑问梁衡“贤侄今日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梁衡便把随同林如海去金陵公干之事说了,又道“林大人提起到世伯府上拜会,小侄想着无事,便也厚颜来此叨扰。”

林如海听着他二人用词亲热,只当是当真有私交,心中暗暗惊奇。这荣国府内里的关系果然盘根错节,非是外面瞧着这般简单。

他只当贾家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却不知贾赦心里也犯嘀咕。

这梁衡好赖也是天子近臣,突然待自家这样热络,别是有什么盘算。

府里这副样子,说不得还得靠他这黄毛小子提携,并不能帮他什么;若说是看着宫里大姑娘的情面,他又是皇后的亲戚,很是说不通。

别是惦记着抄他们家呢

贾赦被这猜测一惊,忙道“老太太正烦闷,不若去她那里说说话。”

林如海本就是来给岳母请安的,便只看梁衡“伯端可也要去见见”

梁衡忙站起身“若老太君不嫌我粗俗,自然荣幸之至。”

贾赦捻须笑笑,领着他们往上房去。

凤姐正在贾母跟前奉承,听说有外男来见,忙笑道“这骨牌今儿是抹不成了,可见是财神爷看我可怜,替我免了这几百大钱的出项。”

贾母笑啐她一口,又道“姑娘们刚回来,你去闹她们去。”

凤姐笑吟吟领着平儿往园子里去,贾母这才命丫鬟们请人进来。

她先瞧见悟空跟在后头,便道“今儿玩了半日,快回去歇歇再来。”

悟空得了她话,撒欢似地往潇湘馆跑。

贾母笑一声,这才看见那新鲜面孔,便笑问林如海“这是谁家的孩子,模样如此英俊”

林如海答了,贾母便点头道“果然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

梁衡忙说侥幸。他见老太太慈眉善目,和自家祖母一般亲切,便与她说些家常闲话。

贾母一向喜欢漂亮孩子,又见他谦逊踏实,也乐得跟他叙话,把自家娇客都忘在脑后了。

林如海苦笑一声,也不插话,只和贾赦小声说些消息。

老太太听他说是父母皆亡故了,家中只一个老祖母,便心生怜意,“往后下了值,只管往我们府上来,就当是自己家里,不要拘谨了。”

梁衡笑着应了,回头瞧一眼林如海,小声道“祖母多病,不大在外头走动,老太君在京中情面广,我如今这样大了,还不曾”

贾母心里一动,实在想不到他会托付这样的事情,便问“你是有了中意的人家,不好去开口,还是全没个打算,只在适龄的千金里相看”

梁衡张张嘴,一想自己连那女子姓甚名谁都不知,若是她已有了婚配,岂不轻薄了人家

心底叹一声,他道“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只是还需问问家中长辈,也要打听一下对方是否婚配。”

贾母倒是很乐意为他这新贵保媒,便道“若是合宜,你只管告诉我知道。”

晚间贾政回来,也到上房请安,见了林如海两人,又是一番寒暄。贾母苦留他们用了晚饭,这才放人家去。

堂里母子三人对坐,贾赦道“听如海的意思,此番去金陵,意在那甄家。”

贾母摸着玉如意上的云纹,道“他们如何,总没有连坐我们家的道理,只管约束好府中下人便是。”

忠顺王都被她告了,甄家和荣国府还能有什么情分。

见老母面露疲乏,两兄弟忙退了出来。

贾政问“若是甄家人被抄家发卖,咱们要不要伸个援手”

贾赦皱皱眉头,“到时再观望吧。只是上回甄家带那么多箱子来,总让我心中不安。”

贾政猜测道“莫非甄应嘉得了风声,刻意用来求情打点”

贾赦想不明白,只道“反正咱们不曾沾他的,也攀扯不上咱们。”

两人在路口散开,贾政原要往赵姨娘那处去,想一想还是去了王夫人处。

王夫人听他说起那箱子,忙问“若是咱们收了,却又如何”

贾政把眉一皱,“若是抄家,自然全数充公,不交上去,便都成了赃款。”

王夫人一惊,强自笑道“也未必就获那样大的罪。再说,那甄家人就不想留着那些钱,日后再起来他不把那钱财的下落说出来,谁又知道有那么一笔银子”

贾政把她上下一瞧,疑心道“你莫不是犯了糊涂”

“我便是想,如今又能做些什么”王夫人捏着帕子捂脸。

贾政一想也是,便道“你早点歇下,我去书房里头。”

玉钏儿瞧着他进了赵姨娘的院子,回去报给太太。

王夫人只冷哼一声,命丫鬟们守在院门外,自己取了钥匙,往那仓库去。

那仓库就在荣禧堂一侧,是王夫人存放嫁妆体己的私库。

她自己提了灯笼,抬手拧开门锁,用火折子把里头的蜡烛都点上,再小心罩了玻璃罩子,这才往最里头去。

那里头特意清了一块空地,专放甄家那些箱子。

彩云和金钏儿在屋里伺候,都听见了二老爷的话。她二人守着门户,心里知道太太去瞧什么,便跟着有些忧心。

玉钏儿和彩霞守着后门,不像姐姐们那么稳重,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话。

“那些箱子都是偷着运进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家的东西”

“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会不会又把太太发配到小佛堂里”

“太太这时候去瞧,是不是想趁早还回去”

她两人瞎猜,也没个定论,忽被亮光照在脸上,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太、太太”

王夫人提着灯笼,脸色煞白如女鬼,失魂落魄地往卧房去,嘴里念念有词。

玉钏儿吓地心猛跳,见彩霞倾耳听着什么,忙一推她“你丢魂了不成”

彩霞教她推的一踉跄,恍惚道“太太说什么东西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