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他家人口中听见他母亲的名字。
“幽若。”
“幽若她”
“为什么带着孩子到那里去”
他蹲在墙角, 看人们走来走去, 形形色色。人们争执的声音进入他的耳朵,他舔了舔后槽牙,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两个耳孔。
很久之后,有手落在他的头上那本来是该落在他的头上,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天舒。”
男孩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
男人略微有些尴尬。他注意到男孩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半空中,换了方向。
昔日最是活泼开朗的儿子,这几天却分外的沉默寡言。
他本该只有心疼,心疼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带着自己痛失妻子的哀切与他感同身受。然而这件事情中所透露出的种种诡异,使得他和男孩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纱。
那层悲伤隔着纱,传不过去。
他将心里隐隐约约的疑窦压下,柔声道“天舒, 累了吧。”
在转眼看见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后, 男人站了起来,心里隐约松了口气“天瑜, 带弟弟回去睡”
穿着黑裙的女孩在转头看见这边后,抿了抿嘴唇,把脸转开了。
她似乎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对待这个算是间接“夺去”了自己母亲的生命的孩子的方式。
尽管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弟。
男人无法, 只能拍着肩膀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命其他人将男孩带走。
男孩是从井里被救出来的, 在这之前, 他在里面呆了三天。他母亲的尸体倒在井边, 没人知道男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像也没人知道,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抱着自己的儿子,背着所有人,千里迢迢地抵达了一个近乎在地图上消失的、无人的县城。
文县。
有人猜测,这里或许与这个如兰花般的女子幼时的经历有关。
楚夫人小时候曾走丢过一次,近乎人间蒸发。谷家遍寻不得。正在他们几乎快要放弃希望时,当时还是小女孩的楚夫人谷幽若,却回来了。
对于这段失踪的经历,谷家人近乎只字不提。就连与之结为姻亲的楚家人也只知道,当时的谷幽若是走失了,到了一个名为“文县”的地方,幸得好心人相助,方能归家。
这只是谷幽若、乃至整个谷家人生中不值一提的小小插曲。唯一奇怪的是,在此事之后,谷家查遍了地图,也没能找到一个名为“文县”的地方。
而谷幽若本人也把这段模糊的经历忘掉。她嫁给楚家少主楚行阔,婚后育有一女楚天瑜,人生说不出的美满。
直到她极为意外地拥有了第二个孩子。
所有人都从未想过会降生于世的孩子。毕竟楚行阔和谷幽若在育有楚天瑜后,便不再打算再去要一个孩子。
也就是在那时起,谷幽若变了。
她变得比以前冷淡、疏离、神经质、大呼小叫。她开始不断地在网上查找消息。身为家主楚行阔实在忙碌,但这并不妨碍一个爱着自己妻子的男人在无意间发现了妻子每晚都在书写的日记本。
谷幽若有撰写日记的习惯。新婚燕尔时,她曾说“是为了不忘记生命中曾发生过的美好的事情。”
楚行阔见过她记下楚天瑜的第一次走路,见过她记下结婚纪念日的花朵,见过她记下新年时两人一起看的烟花。夫妻之间总该有彼此尊重的私人空间,他也从未想过去翻阅妻子的秘密。
直到那一日谷幽若忘记收好日记本。而本应加班忙碌的楚行阔难得地休假在家,不慎撞翻了妻子的日记本
并在捡起来时,意外看见了里面娟秀的字体。
只一眼,他的寒毛便全部炸开。
日记本里只有两个字。
“文县”
每一页,每一行,都只写着两个字。
“文县文县文县文县文县文县文县文县文县文县文县文县”
他曾尝试过调查,却什么也没找出来。除了这本日记之外,他的妻子一切如常。在这份惴惴不安下,他们的第二个孩子降临了。
孩子降临后一切仿佛回归了正轨。谷幽若不再疯狂地在网上搜寻信息,也不再撰写内容可怕的日记。仿佛之前的一切行为,都只是普通的产前焦虑。
楚行阔也因此松了一口气。身为国内顶级的天师世家的掌权人,他也难以相信这世上会有他自己也无法调查出来的隐秘。
因此将这一切都停留在“产前焦虑”上,是最好的。
楚行阔猜测谷幽若是想起了儿时走丢的记忆。她因孕育第二个孩子,惧怕他同自己小时候一样,被迫走失。在种种焦虑的集合下,她选择不断搜索文县那个给自己带来过极大惊惧的地方。
她要找到这里,给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以此作为对自己童年阴影的补偿。
这是一个母亲爱孩子的本能。楚行阔想。
至于谷幽若为何并未在孕育楚天瑜时出现这样的情况人的心理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同样的几种因素,不一定能得出同样的结果。
一切都健康而稳定地运行着。夫妻,儿女,一家四口。明媚健康,干净美好。
楚天瑜性格活泼但不骄纵。楚天舒从小就聪明调皮,虽然懒散但粗中有细。生活这样美好。
然而多年前被埋下的伤口却总是会被揭开。楚天舒五岁那年,谷幽若的精神状态突兀地变得不太好。
有许多人也曾听说过,楚夫人之前的精神问题。他们偷偷地讨论,她是不是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