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女很……很特别。他不能说漂亮,也不觉得丑,只是觉得很不一样。最先吸引他的其实是她身上的长裙。白涯从未见过这样的裙子,简单极了,单单就是一件布裁的,没有任何样式可言。裙子泛着粼粼的光,像黎明水波一样,如梦如幻。可是虽然裙摆遮住了脚,拖到地上,上半截却只包裹了胸,这让白涯在看到的一瞬间错开了视线。</p>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虽然其实什么都没有。</p>
少女并没有跑开,也没有说些什么,她还站在那里。于是白涯不得不尽量避开会让自己显得不礼貌的部分。他看着少女的脸,对方看自己的表情并不陌生,不恐惧,也不欣喜,而是一种简单的讶异,他暂且不知道原因。他只知道,对方可能不是人,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妖怪。因为少女的眼睛很大,大得夸张,比例不像是普通的人眼。他活这么大,只见过一些妖怪有这样大的眼睛。而且那眼是碧色的,像……别的什么动物,反正不会是人类。她的头发很长,粘在身上,像打湿的羊毛。</p>
“你……”</p>
白涯伸出手,想拉住她说什么。他得承认这个习惯不好,因为总令对方觉得他具有攻击性。于是少女显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便后退了些。然而白涯的坏习惯不止这一个,捕头似的做派令他本能地迈出一个箭步,试图抓住她。少女转过身去,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向前跑去,蛇一样,但速度要慢得多。正当白涯快要追上她的时候,少女忽然一跃而起,投身上方清澈的光彩中去。</p>
白涯意识到,那是水——是海水。</p>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竟然身处海的最底端。而这底端不是水,是空气。哪儿来的空气?他不清楚,只知道在这个空间上方,水像是天花板似的悬停着,一点细小的波纹也没有,平滑如镜,甚至在少女融入其中时也没有泛起一丝涟漪。白涯若直起身,头便会被水包裹。于是他试着伸出手,将手重新泡在里面,来回摇摆。</p>
这种熟悉的阻力,的确是水的质感,只是没有任何温度,与他的肌肤一样。他本以为,深海之中的水会显得更冷,至少当初抢夺海神法器时是这样的。他借着微光,仔细看了看另一只干燥的手,皮肤没有褶皱。也就是说,他在这海下的“空泡”里停留了有一段时间。</p>
他昂起头,寻找那个少女的踪迹。继而他张大了嘴。</p>
那身衣服不见了——完完全全变得透明,他不知消失了没有。还是说,那水波一样的长裙融入海中就会变得透明?他却没有看到少女的腿,而是一条修长的鱼尾。</p>
对,鱼尾……</p>
她是鲛人。</p>
白涯从未见过鲛人。常年与父亲在内陆游荡,也鲜少听说过鲛人相关的传说。他只知道那是一种生活在海里的种族,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类妖怪。白涯所知道的部分,是他们拥有些许神力,织水为绡,滴泪成珠。此外,便一无所知了。</p>
离得近了,白涯能看见她身体上近似于人与鱼的连接处,那的确是种奇妙的过渡。她的腰部以下是覆满鱼鳞的尾巴,而自腰际向上,鳞片逐渐变得稀疏,不甚紧密地覆盖到颈部,直到在下颌消失。再往上,便是和人颇为相似的面庞了。在这张脸上,好奇的碧色眼睛时不时朝他一瞥。在水中,她面部两侧的鳍展开了,那本是人类耳朵的位置。那对儿与她尾巴一样呈现青蓝色的鳍小小的,一扇一扇,像鱼在用鳃呼吸似的。</p>
一旦辨明对方的身份,他的心态比先前要从容许多。至少,他有几近十成把握确定自己还活着。那个少女并没有溜走的意思,只是在他附近的“上空”打转,徘徊。她的头发在海中完全散开了,又长,又卷,泛着苍苍的白色,像他下坠时看到的海沫一样绵密。其间夹杂着些许蓝色的微光,是海上的那种藻类吗?</p>
白涯深吸了一口气,也用力一蹬,将自己抛进了上方的水中。他向上游去,年轻的鲛人没有离开,就悬停在他的面前。</p>
“你醒了……比我预想的早。”</p>
她居然开口说话了,白涯一瞬间有些懵。他张开嘴,吐出一小串气泡便立刻闭上了。鲛人的声音很柔很柔,像是一条上好的丝绸,裹着他的脸从耳侧滑过。只是音调有些奇怪,像是还不能熟练使用官话的胡人。</p>
她看出白涯的疑虑,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来,显得很抱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