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沙发上传来一个平静而随和的声音。
魏斯抬眼一看,眼前这人的容貌虽然多了几分沧桑与冷酷,但浓密的双眉、明亮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宽阔的嘴唇、饱满的下巴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那种别致的亲切感,让他差点热泪盈眶。此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教自己游泳、骑马,带自己远足、滑雪,耐心讲解枪械原理的那些画面。原来,他是那样的聪明勤奋、积极上进,他是那样的正直豁达、善解人意,他努力过、奋斗过,他拼搏过、争取过,但他一个人的力量没能改变克伦伯-海森家族多年颓败的命运,一而再的受挫,让他渐渐变得沉默和厌世,直到他背起行囊,踏上了家族历代传承下来的成年考验之旅……
“发什么呆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沙发上蓄着胡须、穿着戎装的男子,依然用刚刚那种平静随和的语气说话。
魏斯苦笑着应道:“不,只是没有想到,我们还有机会再见,而且是以敌对身份相见。”
克伦伯-海森家族这一代的长子,泽,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说道:“确实。我想过各种可能,这是让我最意外的——当年那个柔弱慵懒的弟弟,居然在联邦军队锻造成钢,如今已是洛林抵抗运动的领袖人物,获得联邦军特别任命的游击队上校……太不可思议了!抛开现在的身份和立场,我着实为你感到骄傲!”
得到兄长的肯定,魏斯可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冷冷地反问说:“在诺曼帝国,你的才华和抱负得到了施展的机会,你的那些理想也一个个实现了,感到成功吗?觉得自豪吗?”
泽靠坐在沙发上,仰面朝天,不无感慨地说:“从没有身份的平民到帝国功勋贵族,我只用了区区七年时间,这在联邦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这种进阶,有相当一部分建立在了以战争方式打破原有秩序上,而这场战争给威塞克斯和阿尔斯特人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见兄长似有悔意,魏斯不失时机地劝道:“现在悬崖勒马、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正视魏斯的眼睛,眼眸中流露出坚定的锐意:“如果你真这样想,说明你对现实的认识还不够清醒,对那些手握权力的人心存幻想,这样迟早要吃大亏的!”
魏斯刚刚的劝说,无论逻辑还是情理都是苍白虚弱的,他并不抱有太大的指望,而是一种姿态上的试探,或者说,是语言上的火力侦察。
泽继续道:“其实以我的能力,对战争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也就是说,在这场战争里,不管我加入哪个阵营,结果都是一样的。现在,我是诺曼帝国的男爵和将军,是洛林的军事总督,我可以用我的方式保护大多数洛林人,让他们活下去,所以,我对我的选择和作为问心无愧!”
魏斯轻蔑地笑了:“问心无愧么?如果换了是我,人前还可以若无其事,独自一人时,必定备受煎熬,痛苦不堪。”
这话貌似说到了泽的心坎里,他迟疑了一下,叹气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经常陷入这种痛苦,但是……我相信,这种痛楚是成功之路必经的历程,是对意志和精神的考验;我相信,付出终会获得回报,在我的努力下,克伦伯-海森家族定能重现昔日的辉煌。”
在魏斯看来,泽的设想完全是个错误:如果战争摧毁了联邦,那么克伦伯-海森家族所有的荣耀都将灰飞烟灭,往后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诺曼帝国占领下的苟且。如若联邦逆转反杀,克伦伯-海森家族则会因为直系成员里除了一个诺曼帝国高级军官和功勋甲胄而蒙羞,何来重现昔日辉煌?
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先前的昏厥,显然是宿主记忆大量涌入脑海导致的思维阻塞,只需要稍事休息,身体便能恢复如常。魏斯抬手看了看表,从登岸到现在已经快一个钟头了,这意味着自己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多小时,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湖上等待自己的飞行员这会儿肯定心急如焚。他决定不再纠缠这些情感和逻辑问题,而是直接切入正题:“我是来带贝拉走的,她在哪里?”
泽也站了起来,跟魏斯直面相对:“她很好,很安全,不必担心。我已经跟她谈过了,游击队的生活,对她和父母的健康没有任何好处。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我想让父亲、母亲还有贝拉去中立国生活,等到战争结束了再回来。他们不是军人,实在没必要卷入军人之间的战斗。在这场战争中,他们已经为国家做了足够的贡献,已经可以昂首离开了。”
泽的那些观点,貌似合理,实则存在逻辑硬伤,唯独这个建议,让魏斯动了心。为了洛林人民的抵抗运动,勋爵夫妇已经贡献出了全部的家产,不顾安危投身其中,但他们毕竟不是军人,也不具备像样的战斗力,如今的形势下,游击队不断改换据点,他们也只能跟着颠沛流离,担惊受怕,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与其继续让他们身陷煎熬,何不怀一点私心,让他们前往不受战火袭扰的中立国家,这样一来,自己也能够轻装上阵,率领游击队跟诺曼占领军死磕到底。
“如果我同意你的建议,让你带走父亲母亲还有贝拉,你会让我回到抵抗组织,继续率领游击队跟你们作战?”
听到魏斯说出这话,泽的脸上浮现出淡然笑意:“我是不会用卑劣的手段强迫你低头的,你愿意战斗,我给你机会,如若有一天,你自知无法战胜我们,我仍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安排。这,就是我们的兄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