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见,有时候反而是没法妥善地交流的。
如同做文章一样、要为文章说辞找到圣人之言的来源,人与人之间的谈话,也常有“套话”。准确地掌握各个场合的言论套路,能在交际上如鱼得水;直到后世也是如此。但是这样的沟通,缺乏交流的深入性和准确性,那些千锤百炼的套话,虽然意喻丰富,却常常表义模糊。
作为皇帝,朱高煦也经常要说套话,以免造成过分解读、以及疏漏。这种时候,宦官从中斡旋,就能减少很多麻烦了。
朱高煦对柳升的事作出如此决定,也是觉得柳升这种大将,娶一个安南人或许是好事。毕竟朝中勋贵与宗室相互联姻,已经造成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了,权贵的宗族势力不断扩张结盟,显然对朝廷不利。
而解缙与胡广的恩怨,只会更加复杂。
妙锦便好奇地问道:“解公子与胡娘子的私情,圣上又会如何做断定?”
朱高煦道:“我明日早朝后,先与胡濙见一面。为了能少一些隔阂,
朕打算单独召见胡濙,事后我再与妙锦谈谈。”
妙锦点了点头。
朱高煦希望妙锦记录下一些事情,以便等后代皇帝登基之后,能从超越时代的角度、去看待朝廷秩序……
胡濙最近上书恢复经筵,他还是主动投降太宗皇帝的文官之一,或许更了解解缙。
第二天上午,朱高煦来到了东角门上的阁楼,便在那里私下召见胡濙。
一切仿佛都能找到“先例”,以前建文帝在这里与他的老师黄子澄、密议削藩,朱高煦也曾在这里,召见过貌似信奉心学的刘鸣;这座在皇宫里很不显眼的阁楼,渐渐地有了别样的独特性。
随行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宦官宫女都在楼阁下等着,朱高煦独自站在窗前,观望着一片重檐宫殿景象。
不多时,礼部尚书胡濙走了上来,当即行大礼。
站在窗边的朱高煦转过身来,说道:“胡爱卿平身。”
“谢圣上。”胡濙从地下爬起来,立刻轻轻拉扯了一下袍服,以尽量保持仪表的整洁。
朱高煦开门见山地问道:“胡部堂认为,解缙是个怎样的人?”
“回禀圣上……”胡濙先说应答了一句,却把尾音拖得很长,似乎正在极力地思考着有分寸的言辞,“解侍读进士出身,很有才学。太祖、太宗皆赏其才华。”
朱高煦听到这里,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胡濙有点紧张地将腰往下一弯。
“这角门阁楼里只有你我二人,胡部堂说甚么都无罪,朕说了甚么、亦是出门便不认了。”朱高煦道。
胡濙面露惊讶之色,毕竟皇帝金口玉言,朱高煦还能直接说他不认自己说的话,着实有点奇怪。但是好像也没甚么问题,无人作证,朱高煦真的可以不承认。
接着朱高煦又马上说到了另外的话题:“朕理解朝廷诸事,最重要的是礼仪与人事。礼仪以正人心,增加我大明君臣的权威。人事则是用恰当的人掌握权力,以便以人治决策各项事务、减少争端;各衙门官员的权力又来源于权威,与礼仪相辅相成。朕这样理解,可否正确?”
此番话已是十分奇特了。胡濙的脸上出现了诧异的神情,他却作揖道:“圣上圣明。”
而这只是朱高煦的委婉表达。以他的准确想法,礼仪其实重在洗|脑。反复的各项礼节,旨在让皇帝的权威,以及世间的尊卑秩序、道德伦|理深入人心;人们重复一些形式、言论太多次,就会认定是理所当然的公理。
朱高煦起初先说解缙,只不过是把今天的话题先抛出来,以便胡濙有足够的时间去揣摩。而随后他便说起了朝廷,希望能诱|导胡濙进行更诚恳深入的交流。
他稍作停顿又道:“因此大臣们的见解,多处于维持朝政的公心,忠心可嘉。朕心里也是明白的,也理解诸公。”
胡濙的谨慎,果然稍稍有了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