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篇外2(1 / 2)

刘彻有个宝贝小匣子, 里面装了许多他珍爱的东西, 起初他也没有刻意收集,但不知不觉就将堆放的匣子放满了。

这一日恰巧偷得一日空闲, 他便打开了盒子细细翻看。

那里头放了他女儿的胎发、儿子的乳牙、藩国的美器、西方的贵宝什么都有, 但是占地最大的,还是一叠叠泛黄的书信。

那是他兄长写给他的信。

刘彻将这些信件全数拿了出来, 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从最早时候他还是垂髫小儿一直到现在, 这些信他都留着。而因为时间跨度太长, 加上早期造纸术有缺陷, 致使纸张过脆,最早的一些信件他都已经不方便打开, 不过这些信他都让擅模仿笔迹者抄了一份放着。

随着他将一封封信看过去, 那已经散落在记忆深处的零散碎片又被一一链接了起来, 拼凑出了他几乎已经不太记得的童年。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回信是什么样子的了, 不过从兄长的回信看来,想来定是幼稚的。因为其中还不伐兄长信誓旦旦回曰阿兄最疼爱彘儿之类的话语咳,听窦皖说自己的信都放入了兄长的陵墓之中, 幸好。

否则要是被那些小子看到了他幼时的童言童语,那未免也有些太丢脸。

他兄长的信件以二十岁作为一个分水岭,二十岁之前的兄长沉稳可靠,二十岁后的他却渐渐调皮, 偶尔还会写些刻意挑拨的话,勾得他去骚扰另外几个兄长。

刘彻依稀记得自己那时候明明知道兄长是故意的,却也经常顺势照做了。然后看着几个兄长之间信件满天飞, 每次传到最后都会去骂兄长,而兄长每次被骂后经常会想出一些或馊或精妙的主意,扰得众兄长们又爱又恨。

他以前不知道这是为何,后来才明白,因为多了一个窦皖。

二十岁后的兄长有爱人相伴,有人宠着陪着,自是越活越年轻,也愈加幼稚。

那样鲜活的一幕幕还留在帝王的记忆里,但就像是指间沙一样不知不觉就散开了,他们兄弟对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兄弟了,他的兄弟们一个一个地都已先他一步离开了。

现在就连比他小的弟弟也去了彼岸,同辈的兄弟里只留下了他和赵王,从他三十岁那年开始,每次朝见都会少上几人

正当他感伤之时,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小骚动,同时传来的还有小儿软软糯糯呼唤着阿耶的声音。刘彻楞了一下,眯着眼睛看过去,确认了来人之后情不自禁展开了笑靥,“哎哟,进儿,来来来到阿耶这儿来。”

刘进是刘彻的第一个孙子,小孩长得虎头虎脑的极其活泼,此时他嘿咻嘿咻自己一个人爬进来。因为台阶太高腿太短,小皇孙只能先迈一条腿坐在门槛上,然后扭过圆屁股转过身,再吃力地搬下另一条腿,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刘彻疼他,除了他是皇长孙之外,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小孙子出生是在他的胜兄离世的那一年。当时刘彻被兄长离世的噩耗打得浑浑噩噩,刚好碰见皇太子妃带着幼子进宫拜见皇后。

小孩还在襁褓之中,却一看到他就笑,半点不打怵,还主动要抱抱。

刘彻本是强打起精神来接见,这一看却是楞了一下,因为刘进笑起来的模样实在熟悉,熟悉得让刘彻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热。软乎乎的孙儿一入怀中,刘彻便觉欢喜,他抱着小孙子就像是抱住了最珍贵的宝物。

旁人不理解帝皇为何对皇长孙如此另眼相看,甚至于比起当年的太子刚出生时候都要更为疼爱,后来有人将之归于隔代亲上面,唯有刘彻自己知道原因。

因为进儿特别像他阿兄,笑起来的时候最像。

而刘彻最大的遗憾,就是当他终于存满钱可以去巡游的时候却没有去中山国。

那时候他北逐匈奴收回河南之地,又刚得河西走廊,南平南越,大汉国土之辽阔已经前所未有。他意气轩昂一心想要去北方宣扬国威,便拒了兄长的邀请,带大军走了一趟西北,兄长知道他的决定也没多说什么,还特地送来了些御寒的衣物。

哪知道就在第二年,他便得了兄长离世的噩耗。

每每思及,刘彻都懊悔不已。

他与兄长之间,一直都是他索取得多,付出得少。哪怕一直到最后,他阿兄在寿终之前还特意给他写了厚厚的一叠信,足足写了六十余封,一年一封让他拆开来看,这便是要写到他一百岁的架势。

而他,除了赏个好听些的谥号之外,便什么都不能给兄长。

刘彻老来多信鬼神,他觉得刘进可能就是阿兄,是他阿兄不放心他又回来了。

正这般想的时候,刘进终于艰难地迈过了门槛,然后迈着小短腿扑到了刘彻怀中。又见刘彻正在看信,他立刻眯起了眼得意地说道“阿耶,进儿已经识好多字了,进儿给你读信好不好呀”

刘彻闻言哈哈大笑,小孩才丁点大,再聪慧又能识得多少,只是他对这孩儿纵容,便将几卷竹卷递给了小孩,“行,那你就替阿耶读读。”

刘进眯着眼接过,昂头挺胸极为有模有样,“元鼎三年,秋十月,臣刘胜”

小孩儿声音清脆,吐字却难免含糊,刘彻越听越困,渐渐就闭上了眼睛。刘进不知道皇爷爷已经睡着,他摇头晃脑,乖乖将这封长长的信一点一点地读了下去。

刘彻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他身体虽好,但难免会有些腰腿不便,可现在他却如同浪里白条一般在水池子里头扑腾着,从这头游到那头,极为轻松惬意,这感觉着实太好,刘彻多少有些沉迷。正当此时,忽而他感觉身上一重,有人从他身边忽然粗暴下水将他撞了一下。

何人如此放肆

刘彻在水里调整了下姿势从水里站起正好发怒,见到那人时他却愣住了,这张脸分明是年幼时候的张骞。

见他发呆,张骞也愣了下,“殿下您怎么啦”

“阿骞”

“哎”

真是张骞刘彻抖了抖嘴唇,他放眼看去,只觉得此时所在隐隐有些熟悉感,但他却想不起来。正当他发呆之时,拉门被人自外打开,有说话声由远及近,“父皇,您多少也披一件衣裳,中山国这时夜里还有些凉呢。”

刘彻呆呆看去,就见只围了块毛巾的父亲和披着薄衫的兄长相继步入,他近乎贪婪地看着两人的面庞。和张骞一样,父亲和兄长二人比他记忆要更年轻些。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两个男人齐齐看来。“哟,你已经开始玩起来了啊。”刘启拿着个木盆走了过来,他见刘彻呆呆站着,他伸手撸了把刘彻湿漉漉的头发,“怎么呆呆的,不是你要来中山国的吗”

中山对了,这似乎的确是中山国的别苑,他小时候经常来这儿玩耍,只是记忆太过久远,只留下零星一点印象。刘彻整个人都有些木,他缩在温汤内咕噜咕噜吹了会气泡后终于听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梦里的世界,他父亲终于存够了钱,带着他风风光光地跑到了中山国来休养。

因为中山国疗养效果极佳,父皇的身体好了不少,前些日子御医还说他还能再活二十年。老父亲一个高兴,准备将皇位禅让给小儿子自己过闲云野鹤的生活。